他的功夫堪称哲学的艺术。他是个“功夫超人”,他大言不惭地说:“我绝不会说我是天下第一,可是我也绝不会承认我是第二。”他的截拳道石破天惊,几乎宣判了中国传统功夫的死邢!截拳道是怎样的?
没有“功夫的李小龙”,也就不会有“电影的李小龙”。大凡看过他的功夫片的人,不禁会问:这小子功夫究竟如何?说他打遍天下无敌手,只是他功夫的外在表现;窥其内涵,他的功夫堪称哲学的艺术。
李小龙13岁起开始习武。这之前,李小龙虽好胜好斗,被街童视为拳头大王,但实际上是武侠小说常提及的下三滥的“烂仔”伎俩。
13岁至18岁离港期间,李小龙拜咏春拳传人叶问为师,苦习咏春拳,并伙同师兄弟四处挑衅讲手。他年轻浮躁,满足于克敌的招数,很难静下心来悟道,他的沉思也多限于对招数的回忆和心演,功夫哲学基本与他无缘。
功夫大师都经历武术、武道两大阶段,武道是武术与哲学的神会妙合。而通常的武师,只停留在武术招数的表层。
李小龙的功夫,进入“道”的境界,是多方面因素促成的——
李小龙自小好沉思,所沉思的内容,也必然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,由幼稚到成熟,由肤浅到深沉。
李小龙好孤独,武道是孤独者的结晶。在中国古代,无论学文习武,若想悟道得果,通常都得逃避风尘人寰,隐居苦修。而李小龙一直生活在繁华的香港及美国的城市,一直与芸芸众生相伴相息,但他内心却是孤独的。
一个人是否孤独,不是看他周围有没有人,而是看他的思维是否跟周围的人一样。
“道”又是逆境中的产物。李小龙赴美以后多坎坷,种族歧视及事业上的波折使他压抑且愤懑。他不是个安贫乐道、易于满足的人。别人认为他很成功,他却认为与自己的目标相去甚远。他是个勇于向自己、向社会挑战的人,他的逆境是在不断地追求之中产生的逆境。逆境中的他,更渴望自我强大,沉醉于武道的更新更深的求索。
李小龙在大学里学的是哲学,哲学是关于人生与世界的学问,这促使他自觉地对武术进行哲学意义上的思考。
李小龙酷爱中国古典哲学,尤其是道家、佛家哲学。道家佛家推崇一个“悟”字,李小龙曾在大学里写过一篇《悟》的论文:“功夫是一种特殊的技巧,是一种精巧的艺术,而不是一种体力活动。这是一种必须使智慧与技巧配合的一种精妙艺术,功夫的原理不是可以学得到的,就象一种科学,需要寻求实证而由实证中推得。必须顺其自然,象花朵一样,由摆脱了感情与欲望的思想中绽发出来。功夫原理的核心就是道——也就是宇宙的自发性。”
李小龙在此文中谈到叶问师父如何启发他悟道,这极似佛教禅学中的公案。
叶问对李小龙练功中保持的“紧张”状态不满意,要求他“超然”和“放松”。叶问说:“小龙,让自己顺其自然而不要横加干涉。记住绝不要让自己违抗自然;不要直接去对抗难题,而要学会顺势去控制它。这个星期你不要练了,回家去好好想一想。”
李小龙在家呆了一星期,百思而不得明悟。他划了小船出海,因不得开悟而赌气以拳击水,刹那间李小龙幡然醒悟:“水,这种最基本的东西,不就也是功夫的要义吧?水正好为我证明了功夫的原理……水,是世界上最柔软的物质。这就是了,我一定要象水的本性一样。”
这是李小龙多年后对往事的回忆,自然带有自己对武道的理解。功夫顺其自然,人犹如水性,这与老子的“道法自然”有着同工异曲之妙。
李小龙在他的另一篇大学论文《功夫的艺术》中,着重强调了功夫的哲学旨义:
“因为功夫大多是和尚道士所练习使用的,所以也被看作和被教为思想与动作的结合。对他们和很多认真学习的人来说,功夫不仅是一种打斗方法,其主要目的也不在杀死或伤害对方,功夫是—种哲学,也是道家和佛家哲学中重要的一部分。”
1967年,李小龙在—本武术杂志上,以语录的形式阐述对功夫的见解。其中一段是这样说的:“单靠功夫在技艺方面的知识并不能使一个人成为个中高手;他必须要能深入研究其内在的精神,而这种精神,又只有在他思想能和生命的本质达到完全融和的程度时才能求得,这也就是要达到道家所谓的‘无为’。所谓‘无为’包括了明心见性,要能让自己的思想流动,完全不受任何内在的外在的干扰。”
人们通常只认为李小龙是一位功夫大师,而忽略他作为学者的一面。他的武道著作,不及他的功夫电影那么流行,而看过其著作的人,都会惊叹他是个将武术与哲学融为一体,并且研究精深的大学问家。
我们很难断定李小龙是否如佛家所说,修得正果。这是因为每个人对正果的释义皆不同,并且功夫与学问皆是无止境的。
李小龙是中西文化撞击的产物,他在美国的大学学哲学,必然又会受西方哲学的影响。
他所崇拜的西方哲学家是法国的萨特、德国的尼采。
他之所以执迷于这两位哲学家,很大的原因是他的性格特征与思想倾向与他们的学说产生共鸣。
李小龙曾回忆道:“我从小就有要发展自己、要成长的本能。”
他又说:“不知是什么哲学和什么力量的推动,从童年到少年,我对任何看不顺眼的人,立刻就涌现一个跟他见高低的念头。”
李小龙自小就有的特性,与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观颇多相似。
萨特提出要重新认识人的价值;要认识自我的存在,而不湮没在社会的群体之中;要追求自由,而不被理念的、道德的东西所束缚;要发展个性,自由选择,以实现人所存在的价值……
李小龙正是这样做的,他我行我素,无拘无束;他好表现自己,张扬自己;他从不满足自己,总是不断地选择更高的目标,无限度地实现人生价值。
李小龙从小好斗好强好胜,他看了尼采的著作,恍然觉得,尼采的书就是为他所写的!
尼采张扬“权力意志”,呼唤“超人”。他的哲学是强者的哲学,人应该追求权力,要有主宰自己、主宰他人、主宰世界的欲望。能最大限度实现权力意志的人才能称为超人,超人创造了历史,主宰历史的潮流,推动着历史的前进。历史上,只有少数天才和艺术家才达到超人境界。
李小龙的行为,充分体现了权力意志和超人境界。他在任何时候、任何事情上都喜欢以我自为中心;他能够以他的行动和魅力,使一些年长他许多,并且功夫高深的人成为他的追随者;他渴望并且不断努力使自己成为武术界的最强者。他在一篇文章中说:“我绝不会说我是天下第一,可是我也绝.不会承认我是第二。”
尼采曾石破天惊地宣布:“上帝死了!”
李小龙继承了中国传统武学的精华,可他对中国传统武学的反叛,同样石破天惊,令人骇异。
李小龙在文章中指责中国武学“不切实际的理论与流于形式的花招太多了。”他继而说道:“太人工化、太机械化,没法真正教学生实际动手所需的功夫。搞那套中规中矩的招式的时候,恐怕已经给对手打垮了。传统的这类招式,在我看来完全不够实用,把以往活动的一切都僵化了。代代相传下来的只不过是闭着眼睛去演练那一套套固定的东西,而丝毫得不到任何结果。”他得出结论:这些教学方式“令人绝望”。
李小龙在成文的言论中还算节制。他在教诫弟子或宣扬自己的武道的场合,有时会狂言不绝,放肆无度,把除他以外的历史和现在的武学流派贬得一无是处。
李小龙的言论,常常引起众多东方武师的不满,他们纷纷指责李小龙“数典忘祖”、“离经叛道”、“掐死了老祖宗”、“砸了同仁的饭碗”。他们试图以武力让李小龙闭嘴。结果,没有一个不败在李小龙的手下。
李小龙是“功夫超人”,他喜欢,也能够我行我素。
人们在研读李小龙的言论著作的过程中,会发现不少自相矛盾的地方。如果再把他的“言”与“行”作比较,会发现更多的不一致,甚至背道而驰。
这是一个令人费解和引人兴趣的问题。
也许是他英年早逝,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完善他的学说,去履行他在言论中所构筑的风范及意境。
他说过:“美国是一个竞争十分剧烈的社会。”严酷的现实迫使他不能以人格化的面目出现。
人们纵观历史上的大思想家,尼采的思想是火花式的,是反逻辑、非理性的,不少哲学家认为,尼采的著作充满矛盾,漏洞百出,简直是疯子的癔语狂言;佛洛依德的学说偏执,难圆其说,连他的学生都难以诚服。他宣扬泛性论,主张性的释放,这使不少读其著作的人产生误解,认为他是个色情狂,而事实上,他的性生活很检点,步入中年,他便早早禁欲。
不求完美,但求创新,人类历史的灿烂文化往往是这样创造出来的。
李小龙不是完人,但他绝对是中国武术史上的闪光人物。
谈起李小龙功夫的光彩,人们津津乐道的往往是他行遍天下无对手。李小龙的功夫朋友,及对李小龙有研究的人则认为,李小龙功夫的闪光点是他创立了截拳道。正是因为截拳道,才使他的功夫电影异彩纷呈,才使得古老的中国功夫风靡西方世界。
截拳道的英文名称是Jeet Kune Do。李小龙一惯反对对武术流派或招数起名称的,他认为这样容易使习练者受束缚,被误导,并且囿于门派的狭窄天地里。譬如鹰爪拳,容易使初学者的行为、思维受“鹰爪”二字的局限,从而不敢放开手脚,随机应变对敌。
但这样又会带来另一个问题,即“无名”最后会导致“无实”,因为新事情如果“无名”,很容易与旧事物混淆,末能成长为撑天大树便给旧事物同化掉。因此,矛盾中的李小茏还是为他悟识和创立的武术起了个名——截拳道。
接照字面上解释,“截”就是潜步接近或半路拦截;“拳”是指拳法或拳的风格;“道”则是基本的招术及方法。
事实上,截拳道不是招术,而是战术;不是方法,而是方法论;不是具体的物相,而是抽象的哲学。
截拳道是功夫的哲学,或哲学的功夫。
截拳道没有规范性的动作,也没有明显的动作特征。这一飞脚和神拳是截拳道吗?可以说是,也可以说不是。说其是,是因为天下一切实用招式皆可为截拳道所用;说其不是,是因为截拳道并没有把这些招式嵌定在动作规范与行动步骤里。
“是”与“不是”的原则只有一条——克敌致胜。
李小龙十分反感拳派的动作特征,他认为不必给人一眼识别,好的拳法应是出神入化的。李小龙看过一位中国拳师表演猴拳,模仿猴子维妙维肖,甚至还出现猴子眨眼、搔痒的动作。李小龙认为,看之有趣,用之无奈,其中花架子必多,只合上台演《西游记》中的孙悟空。
“善用兵者隐其形”,是为至理。
在比武和电影中,李小龙常使出绝妙绝伦的高跃踢脚。有一位求教者问:“这是不是截拳道?”李小龙说:“是因为我比较擅长,如果我掌功好,我就会见机掌劈。”
李小龙在传授截拳道时,设计了一套规范动作,其中包括:脚法、手法、步法、擒摔法、消截法、闪避、反击、回刺,等等几十项。这是为初学者设计的,有如伤者手中之拐棍,一旦痊愈便行走自如,必将拐棍弃之为薪。这也有如中国的禅宗,禅宗主张“不立文学”、“教外别传”,而实际上,禅宗的语录、公案、典籍汗牛充栋。这一切,是作为初习禅者启蒙之用,并非禅义所在。真正的禅,只能悟识。
李小龙在他的武学著作里说:“截拳道是无任何形式的,也可以是任何形式的。因其是无派无别的,亦可适于任何派别。”
李小龙的功夫门徒,剧作家史达灵·施里芬做过一个梦,梦见他驾驶的汽车突然在一个不见人影的街道上爆胎了。突然,一辆汽车急速驶来,停在他面前。车上跳下四个人,气势汹汹朝他逼来。施里芬慌忙跑到附近的一面墙下,以免自己四面受敌,然后摆开了搏斗的架势。
施里芬就这个梦请教李小龙,问:面临着多个敌人而又逃不掉,是被动防御,还是主动进攻呢?
李小龙说他发现敌情后采取的第一步骤就大错特错,跑到墙下,就等于走投无路。他说:“如你确认他们是要与你动武,就不要跑,你的车坏了,也无路可逃。你应该奋力一博,并且是主动发起进攻。你指着其中一人的眼睛,而突然飞腿踢另一人的膝盖,把他踢倒。动作要神速,声东击西,把他们一一重创。”
截拳道没有防御的概念,它是进攻者的哲学。
李小龙常强调“彼不动,我不动;彼欲动,我先动。”截拳道没有后发制人,也没有通常含义的先发制人。
李小龙反对弱者在强暴面前的逃避行为,他在《黑带》杂志上发表对女性遇流氓歹徒时的忠告:“我告诉来学功夫的每一个女性,如果遇到袭击,那就向对方的下部猛击,或狠狠地踢对方脆骨或者膝盖,然后尽快跑掉。”因为即使学过功夫的女性,受体力所限,很难与残暴强壮的歹徒肉搏。
截拳道有三大要素:
其一是效率。速战速决,最好一出手就击倒对方,不必鏖战,更忌拖泥带水。
其二是直觉。一个人在实战中,不是依师傅传授之法攻闪避,而应是求生的本能在作用他的行动。有一次李小龙教学中,向学生讲述直觉。他突然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刺向侧边一学生,该生赶忙闪避。李小龙拿匕首给该生看,原是锡箔纸做的。李小龙说:“这就是直觉,过去、现在谁也没这样教过他。我不用真匕首,是伯他闪避不及。”
其三是简朴。李小龙最忌不切实际的花拳绣腿,招数应简化了再简化,最好就是一拳,或一脚。
返朴归真,武学的最高境界是无技巧。
李小龙说,截拳道是“没有圆周的圆”,“所有的技巧必须忘却,以无意识(直觉)来应付情况。如此技巧可同时运用自如。以无法为有法。”
李小龙在他的《截拳道》一书的结尾写道:“一旦有人妄说截拳道是什么或什么,或是与什么与什么又有不同。那么,不妨就让截拳道这三字永远消灭吧!消除掉这虚有的名称,只让它的实质存在吧!截拳道只是个名称罢了!”
截拳道,无形无法、无名无典是为道。